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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第1章】 时间当铺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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时间当铺
假如时间可以存取,我要开一家时间当铺,非常欢迎那些早亡的人用性命来典当他们的后半生。2020年,但愿她们能拿欢声笑语来赎回。
或许我会遇见她——我国有史记录的最早的女政治家和军事家,中国历史上第一位有据可查的女英雄。
她把每一种身份都做到极致优秀,在每一个领域都是佼佼者。她有着中国历史上唯一没有被盗掘的王者墓,她有着那全商朝出土物中绝无仅有的金类器具——铜首玉身虎。其他仅此一件的珍贵文物不便细数,司母戊方鼎,象牙杯、鸟形鸮尊、龙首提梁铜卣、流失日本的觥……稍一列举,动辄千字,更别说那上万片的龟甲。
她是百战百胜所向披靡的女将军。她能在本国被“羌方”“鬼方”联合夹击下,商军主力全数对抗鬼方时,毅然决然请兵出战。释放囚徒,迎面痛击羌人,一举解除国家危机。她东征西讨,征服二十多个小国,把国家版图扩大了数倍。“登妇好三千,登旅万乎伐羌”,甲骨文记载她既能带一万三的士兵独立出战,又能设伏和国君一起歼灭巴军。
她能游刃有余的处理祀与戎之类的“国之大事”。她和贞人一样,能整治甲骨、占卜和刻写甲骨文字。她能在祭祀时诵读祭文担任祭司,作为国君妻子,她在外地有自己的封国,要纳贡。她“衣则华贵,饰则精巧,食则丰美,玩则雅趣”。她的坟墓设在宫殿区,王国覆灭宫殿被毁,她依旧安然无恙。
假如时间可以存取,愿能和妇好聊聊如果她没有积劳成疾早亡,从三十多岁往后的几十年,她会做些什么。对于武丁把她的庙堂墓穴设在寝宫区,又是什么感想。即使后世3300多年的浩瀚史书中,鲜有她身影,但她若能在2020年把自己的后半生赎回去,做个出色的外交官应该不难。
也许我能看到她——盛年时陪皇后祭拜皇陵,享受贵妇一切荣宠,死后百日东坡仍请和尚做法事,保佑她水陆平安,直升极乐。
她“是贤妻良母,待前妻的儿子如己出”。她常常站在门帘后边,听她那善良浪漫的丈夫和客人交谈。客人走了以后,又会分析客人心态,以提醒东坡“防人之心不可无”。而且,她的话总是应验。东坡看世间全无恶人,而她践行“太快建立的友情不会长久”的准则。她一生好像平淡如水,所有际遇都和东坡的起伏荣辱息息相关。那“不思量自难忘”的千古绝唱,那“妻却差贤胜敬通”的瞻望咨嗟,为她的短暂一生画上了省略号。
假如时间可以存取,我想看王弗开个讲座,心理学教育学,她应该是个中好手。毕竟她“现实、明理又能干”。
或者我能遇见她——“生而颖慧,学语时,口授《琵琶行》,即能成诵”。四岁失怙,十二三岁就能凭借刺绣养活母亲供弟弟读书的人。对照《琵琶行》,无师自通能识字。刺绣之余,还吟出“秋侵人影瘦,霜染菊花肥”的美句。
她生活在士大夫阶层、儒学门第受封建礼教束缚最为深重的清朝。她被小叔子陷害,被公爹赶出家门,在疾病缠身时,仍要熬夜刺绣赚取家庭开支。病重危亡时,能有条不紊的安排好儿女婚嫁学业等诸多繁琐之事。凡此种种,从不埋怨。
十三岁初见,三白说非她不娶。一见钟情,缔结婚约。她写诗写半阙,想着得遇“知己堪师者敲成之”,三白看过,直接题写“锦囊佳句”。
小叔子结婚,弟媳缺珠花首饰,她拿出自己的聘礼,未曾觉得惋惜。看到破书残画,却珍爱得紧。书画粘补完毕,翻到值得读的纸片,能雀跃好久。
为和三白访名山大川,搜罗名胜古迹,携手并肩遨游,她女扮男装,仿效男子昂首阔步的走路。
她本来想等年纪大点,两鬓斑白,礼义教条对女性的束缚减轻些,再和他一起来去。三白倒担心年纪大走不动,真心许下来生之约,又盼记得今世之事。
百年太久,生活自当只争朝夕。
吴江钱师竹生病去世,她想方设法跟着三白一起去太湖,还被三白友人鲁半舫之妻鲁夫人误以为是艺妓。鲁夫人专门来问她知不知道此事。
她心灵手巧,动手能力超强。夏日里采摘花草树木做屏风挡太阳,清凉又美观。把茶叶用纱囊包着放荷花花心里,第二天一大早拿出来烧泉水泡着喝,“香韵尤绝”。她会旧衣服改造成鞋帽,干净百搭又勤俭持家。
二次被逐出家门时,是凌晨快五鼓离的家。和三白坐一起喝粥。小时候为他留一碗粥做夜宵,老来还是一碗粥敬离别。
她常说“求亲不如求友”,生死关头好几回,都是朋友伸出援手。举案齐眉琴瑟和鸣廿三年,“爱恋之情有不可以言语形容者”,却不是彼时人们眼中的模范夫妻。
假如时间可以存取,真想泡一杯茶,听她讲讲她眼中的沈复。《浮生六记》的唯一女主角,她的后半生要是在2020年赎回,随便写写,应该是个畅销书作家。直播做手工,或许是个带货一流的主播,闲来和沈复秀个恩爱……
那些三十多岁就告别人世的女性啊,青史无名,至少有爱人一直记得她们,我的当铺随时欢迎她们来访。同时我也万分期盼那些被礼教生生咬死的女性们。男尊女卑的时代里,他们当牛做马,不曾为自己活过一刻。她们在中华上下五千年的长河中,创造出无可计量的社会价值,却又无名无姓恍若尘烟。
她们生来就被“有子万事足”捆绑,一生所连接的不是“侥幸生子可偕老,三年不育是归期”的悲哀,就是纺织刺绣以增加财政收入的悲泣。她们有的一生成不了婚,只在纺织车前,为统治阶级燃烧生命。有的因孕产妇“污秽、妨人”的陋俗偏见,而与丈夫离居,难产致死也没人哀悼。更有一出生就因性别而被溺亡的女婴。“胞血尚淋漓,有口不能语。咿嘤盆水中,良久乃得死。”她们还来不及睁开眼看看太阳,就被家人早早准备好的冷水拖入地狱。
古代女性十五岁及笈,十四五岁出嫁颇为寻常。男性血统至高无上的年代里,她们就像无情的生育机器。有幸认识到几位蕙质兰心的才女,让我受宠若惊。
最早认识她们时,我佩服她们的智慧心胸。了解再多些,感慨她们的不幸。年深日久再回想,假如时间可以存取,那些早亡的人能有机会看看我们这个时代,希望她们能自由自在健康喜乐。每个人都以他们自己的名字,响当当亮堂堂的活在人间。2020年往后的2020年,“我愿中国青年都只是向上走,不必理会这冷笑和暗箭”,不吃人也不被人吃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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